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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竹喧很想笑话笑话他,可嘴角扬到一半,却抑制不住地抽噎起来。
“……寇骞,你的命卖给我了,没有我的允许,你不准死!”
*
飘飘渺渺的雨丝落着,林间弥漫着湿润泥土的气息,苔藓覆满树干,身上的尘灰被洗净,翠得逼人,只可惜没碰上闲情雅致文人为它吟诗作赋,只有一帮子步履匆匆的俗客用鞋底把它碾进泥堆。
“你确定是在这儿附近见到人的?”
昨日不知怎的,整座山都震了一震,而震动的来源竟与流民指的是同一方向,甚至行到此处,已能望见半空中漂浮的暗色的浓雾,再往前,是瘴气林。
崔自明的心不禁往下沉了些,那些流民们只是在边缘处误吸了些,便病倒了大半,若女公子入内,恐是凶多吉少。
“是、是这,”
瘦小的流民讷讷地应了声,目光往周围扫视一圈,忽而落向一棵果树,枝头结满了黄澄澄的酸枣,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中,很是显眼,她小跑着奔过去,仰头仔细寻了寻,踮起脚拉下一根树枝,招呼着众人望过来,“我当时在这摘果子呢,突然听见脚步声,以为是狩猎的人来了,就躲到树丛里去了,结果看见那位女公子和一个男人在这摘枣子,她的衣裳一看就很值钱,我不会认错的。”
她咽了咽口水,硬着头皮继续道:“我亲眼见他们进了瘴气林——那个男人有刀,我也不敢凑上去提醒,所以……”
崔自明望着层层叠叠的树影,眉心紧蹙,冲蔡玟玉道:“蔡大夫可有办法让我们入这瘴气林?”
蔡玟玉用锦帕捂住口鼻,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,用指腹摸了摸湿软的树皮,又去探了探粘腻的泥土,不过一会儿,便觉得头昏脑胀,不得不退了回来,打开药箱,用银针过穴,吐出一口浊气,这才缓过来,面色凝重道:“若是日头高悬时还好,这瘴气散去,我就地采几株草药,配一副清心散倒也能往里走些,可刚逢秋雨,湿气愈重,瘴气愈浓,强闯,只怕会被毒死在这林中。”
“这、这么吓人?”
金玉书听得面色发白,脚步本能得往后撤了些,连呼吸都放轻不少,生怕吸气时太用力,把散逸出的毒瘴吸入肺腑,忍不住埋怨道,“他们两个人,四只眼睛,这猎山这么大,往哪走不好,怎么专往这死路里钻呢?”
“他们到这儿时,许是正午,外围的瘴气散去,他们无所察觉,等行到林中,太阳西沉,瘴气再起,他们身处其间,自是避无可避。”
崔自明咬着牙,攥着刀鞘的手隐隐泛白,“若我们也等到正午,能进去吗?”
蔡玟玉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他一眼,轻叹口气,解释道:“他们的正午是晴,我们就算等到正午也是下雨,没有阳光,这瘴气如何会散?”
按着秋季晴一天、雨三天的气候,想熬到瘴气散去,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,莫说女公子不定能撑住,就算侥幸撑住,外头蓝青溪的人也该察觉不对,杀进来了。
楚葹虽称她有办法拖住蓝青溪,但拖十天半月是拖,拖一时半刻也是拖,天知道她的拖是前者还是后者,崔自明等不得,长抒一口气,正色道:“烦请蔡大夫给我配一副清心散,加大剂量,一倍不够就两倍,两倍不够就加三倍,女公子身陷险境,危在旦夕,我必须尽快进去救她。”
若非看在他一片赤忱的份上,蔡玟玉实在想冲他翻一个白眼,冷冷吐出一个“滚”
字,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,过犹不及的道理是一点都不懂,加大剂量就能解瘴毒的话,那那些个就剩一口气吊着的病秧子,岂不是拿一百根百年山参炖进一锅,一碗灌下,药到病除?
开方制药之事,岂能这般胡来?
单纯的加大剂量是行不通,但辅以些旁的手段,或许可行。
蔡玟玉凝眉细思一会儿,忽而将药箱重新打开,取出针袋,“先前煮沸的艾草水可还有剩下?”
“有的、有的!”
金玉书解下腰间的水囊,炫耀似的摇了摇,“我怕我们也不小心中了瘴,特意灌了一水囊,以防万一。”
“好,金郎君先用它把帕子打湿,阿鲤去找石菖蒲、薄荷、苍耳,和在一起碾碎,挤出汁,”
蔡玟玉一边吩咐着,一边招手让崔自明在她面前蹲下,银针小心地刺入几个穴道,嘱咐道,“你用帕子裹住口鼻,每隔一会儿,就重新打湿,多少也能减弱些瘴毒。”
她从金玉书那接过帕子,简陋地串上一根细绳,为他系上,“但这毕竟不能彻底解毒,最多在里头待一个时辰,再长,这毒性就压不出了。”
“嗯。”
崔自明点头应了一声,待将阿鲤草草制出的清心散引下,握紧刀鞘大步迈入林中。
蔡玟玉看着在树影中渐渐匿去的身形,神情有些复杂。
按理说,患者一意孤行要寻死,与她无关,她只管收多少诊金,做多少事,又或者更恶劣些,如同在蓝氏时一般,收加倍的诊金,做敷衍的事,但不知怎的,却想起他向流民承诺时的那番言论——一个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滥好人。
她垂下眼睫,滥好人也是好人,是好人,就不该这般毫无意义地送了命。
更何况,他应许的一堆流民尚且翘首以盼,他若是死在这林子里,走时,那些流民因此生恨,朝他们报复,难道真要指望一个小白脸、一个小毛孩护她平安吗?
蔡玟玉轻叹口气,吩咐道:“崔郎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,你们在这附近多备些草药,等他回来时好用。”
阿鲤小鸡啄米式地点头,又问:“还是艾草、苍耳、薄荷、石菖蒲那些吗?”
“再寻些止血的,白及、仙鹤草、山藿香之类的。”
*
缠绵的秋雨,一旦下起来,便下个没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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