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訾骄被一个家丁领着走进俞府,不知踏过多少回廊、途径几处楼阁、绕过几座假山湖水,才终于停在一扇房门前。
他在家丁的示意下开门走进其中,里头放着浴桶和几件干净衣服。
訾骄没有多问,默然无声地将自己清洗干净,换上备好的衣服再度走到外面。
家丁又引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,来到极为宽阔的厅堂外。
他方在门槛前站定,便听得里面有人道:“进来罢。”
訾骄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,短暂停顿后迈步跨进厅内。
俞府会客的厅堂亦修建得十分华贵精致,日光穿过雕画木窗于地面映出略显扭曲的纹样。
然而厅堂过大,阳光只照透它的半边,更深处便又阴阴沉沉的瞧不真切,厅中的四个人也都藏身在另半边的阴凉下。
棕衣服的管事和看面相的黄袍先生是訾骄见过的,最上方坐着的应当是俞府主人,他右手边的男子瞧上去年纪轻、穿戴亦甚好,或许是府上的公子。
訾骄在进门的几息间于心底囫囵判断出大概,停下脚步后就垂目不再多看。
他神色平静地站着,能感受到屋中人的视线聚集于自身,围绕他的头脸打量,叫人生出满腔不适。
上首的中年男子点点头,似乎没什么不满,“模样倒是不错,大师先前所说此人于我儿有益,可当真?”
黄袍先生捻须肯定:“我已算过他的生辰八字,于二公子正是相宜,恰可用来冲喜,或能减轻二公子的病气。”
中年男子沉吟片刻,转问右手边的儿子,“清霄觉得如何?”
俞清霄一身天蓝色的锦袍,缓缓从訾骄面上挪回视线,“既然于小弟有益,试一试也无妨。”
“恩。
那便先让他们亲近些看看,若当真能让清回的身子好转,就安排成亲,做个偏房也使得,身份什么的不打紧。
若是不成......”
上座的人挥了挥手,却没再接着往下说,转而道:“老陈,带他去罢。”
穿棕袍的陈管事走到訾骄旁侧向后伸臂,訾骄顺着他的手势转身离开,走出厅堂时咬唇极轻微地嗤笑了声。
这里头几人轻飘飘地谈定了他的半生命运,却无一人问过一声他的意思。
在俞家人眼中,他是买来的一个物件、一包药草,有效用就留着使唤,没效用就丢进哪个犄角旮旯。
但没关系——訾骄跟在陈管事身后走向另一处院子,步履平稳,掩在长袖下的手镇定地轻轻握拢——俞家即便是泥潭、是牢笼,至少他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饿死、病死,只要活着就有挣扎逃生的机会,他等得起。
訾骄跟随陈管事步入东面的院子,说是院子,却也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府邸差不多大,建着好些不同用处的楼阁,草植、湖水、矮山应有尽有。
两人走进一座阁楼,刚进门,苦涩浓郁的药味便扑面涌来,它仿佛庞然巨物般填充满了这座二层小楼,汹涌地压迫向每个突兀闯入的人。
沿楼梯往上,草药的苦意就愈发浓厚,最深处那张床榻好似它的源头。
有人就坐在榻上看书,背后倚着三个堆叠起来的金丝软枕,他听到声响抬头,露出青色眼底与极憔悴的病容,视线在陌生的少年身上驻足良久,对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灰白衣服,却仍然有脱俗的气质。
恍惚回神后,俞清回看向另一人,“陈管事,这位是......?”
陈管事上前两步向他交代了老爷的安排,俞清回听后只淡淡道:“爹也是糊涂了。”
陈管事立即闻弦知意地劝解他:“老爷是关心二公子,才无论何种办法都要试一试。
您就先与小郎君相处着,若身子骨真有好转,岂非皆大欢喜?”
俞清回沉默须臾,似是被他说服,无声点了头,陈管事见此便放心地退下。
訾骄站在床脚处,对他这番看似良善的言行举止无甚触动,此人对于冲喜之事显然同自家人一样接受得极为顺畅,也不知主仆间这番推拒再劝服的戏码是演给谁瞧。
房内变得清净,俞清回忽而招手叫他坐在床沿,又问他的名字。
訾骄表现得温顺而静默,除去回答对方的问话不再多说其他。
俞清回并不在乎他话多抑或话少,倚着软枕将先前看过的书放在锦被上,音色透出些许支撑过久的疲累:“识得字吗?”
訾骄眼睫轻垂,坐下后自始至终以侧脸对着床上人,缓声回:“读过半年私塾,认得几个。”
俞清回用手指点点被子上的书,声音越显嘶哑,“闲着无事,念书来听听罢,若有不认识的字便问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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