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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倾泻而下,卷起无数条凶恶的水龙。
它们冲垮堤坝,飞出河道,抹平衰敝的屋庐与村落,吞噬脆弱的稼禾与人命。
涌地而出的棺椁与溺毙浮肿的尸身在血色的潮水中上下颠簸,它们漂过困在屋顶冻馁的乡亲,漂过挂在树梢哀哭的儿女,漂过风雨中反覆的小舟和持梃勒索的亡命之徒……“没办法,在劫上啊,”
老人翕动着干瘪的嘴巴,“老天来收人了……”
水龙继续向前腾跃,尸体、碎瓦、浮木和泥沙拖慢了它们的脚步。
最后一抹天光挂在巡抚衙门的檐角,潮水由血色变为黑色,涌到它的脚下,又悻悻然褪去了。
赵略从山下巡视归来,全身湿透,正方便从为躲避水灾而将衙门塞满的乡亲中间滑过。
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,已是分不清善恶——他们全都既恭顺又凶恶:面上因疲弱至极而神情木然,眸中则因饥寒交迫而显露凶光。
“当初要我出兵剿匪,恨不得一日三催。
如今豫中大灾,生灵涂炭,府库余粮将尽,朝廷却目盲耳聋,没有任何消息了,”
河南巡抚一面向后院疾走,一面对幕僚牢骚道,“却不想来日饥民做了乱民,横行杀掠,动摇国本,比今日的洪水还可怕千倍万倍!”
“灾情容后再论,在下有更要紧的事情通报!”
“什么事会比灾情要紧?”
“下午朝廷来人了,不是工部侍郎也不是监察御史,而是前来拿人的缇骑!”
苏绶焦头烂额,连额角的汗珠都顾不得擦,“他们要把老爷押赴京师受审,这可如何是好!”
脚步猛然剎住。
沉默半晌,赵略低声问道,“他们现在在哪?”
“正在书房等候。”
“我现在就去见他。
还请苏兄代草一份题本,再请朝廷发粮赈灾,并蠲百姓三年赋税。”
“自当尽力。
只怕陛下心在剿贼、征饷二事,我等频陈灾变,不能发其恻悯之情,反而触忤圣意,令其深为不喜……”
“不喜又如何?难道就让百姓垂手就死?”
赵略声音微扬,“赵略人微力拙,却还不是寡廉鲜耻、卑上亢下之辈!”
“学生万无此意!”
幕僚连忙辩驳道,“惟是不欲老爷重蹈周尚——侍郎覆辙!”
“苏兄好意,赵略心领。
然而请赈之事关乎千万生灵,还请苏兄勉力为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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